記憶慢慢消失在黃昏裡 但明天仍有黎明

照顧黃阿姨已經半年多了，人家都說失智的人並不容易照顧，但黃阿姨卻很少讓我感到困擾。雖然忘這忘那，但她脾氣卻始終都很溫和，幾乎不會對人抱怨什麼，每次陪她去公園散步，雖然話不多，她總是會問候我的家人，這樣的問候就像錄音帶播放一樣，不斷重複，但每次聽到時還是一樣地溫暖。

黃阿姨的女兒美華，去年在平台上跟我預約，要照顧她80多歲的母親。她說媽媽有輕中度的失智，醫師診斷有短期記憶、認知退化的狀況，目前還有大小便失禁的問題，白天只有一個人在家，雖然行動能力還算正常，但仍需要人陪伴，以及協助更換紙尿褲等。她希望找個人能固定星期一到五，白天來家裡照顧母親。我之前照顧過幾位失智的對象，剛好現在也沒有固定預約的客戶，於是開始每天早上11點，到傍晚5點去照顧黃阿姨。

到了黃阿姨家裡，美華大概說明了一下需要我協助的事情，包括：午餐時要幫黃阿姨備餐，要提醒她吃藥，以及定時更換紙尿褲，另外，如果天氣好的話，可以陪她去附近散散步，最後交代一些注意事項，她就把黃阿姨交給我了。

黃阿姨的先生過世七、八年了，兩人感情很好，先生的過世對她打擊很大，加上白天孤單地一個人，所以話也越來越少。據美華說，黃阿姨就是丈夫過世兩年後，開始出現失智的現象，但到現在，黃阿姨有時還會說，先生去出差了，過幾天就回來。

我在整理黃阿姨的房間時，有看到好幾本相簿，所以我有時候就找機會，要黃阿姨講她年輕時候的故事，順便看看她相簿裡的家人。黃阿姨的先生年輕的時候很帥，聽黃阿姨講說，先生當學生的時候功課很好，後來還去日本留學，畢業後回台灣沒多久，就去大學教書了。

黃阿姨自己是師範學校畢業的，當了老師之後，沒多久就因為親友介紹的關係，認識了她的先生。兩人都是從事教育工作，興趣也很相近，彼此都有好感，相遇半年後就完成了終身大事。

黃阿姨有了寶寶之後，夫妻兩人商量一下，為了下一代的教養，黃阿姨辭去了教職，專心帶孩子及處理家務。之後幾年，兩人加上陸續出生的三個小寶貝，安定而美滿的家庭生活，就是黃阿姨的全世界。

看相簿的時候講，看電視的時候也講，還有散步的時候，黃阿姨看道路上的小朋友，也會說：「她跟我家小琪小時候好像喔。」在她的腦海中，時間有時候定格在20幾歲剛結婚時，有時候又停留在三個孩子上大學時，中午一起用餐時，偶而還會說：「再等一下啦，等孩子們放學回來一起吃呀。」

也許是因為有人聽她講家人的事，讓黃阿姨的情緒找到出口，美華說：「我媽媽最近心情好像變好了一些，謝謝你。」其實，因為這段照顧的情誼，我跟美華也成為無話不說的朋友了。白天，我三不五時就把黃阿姨在家的狀況，在平台上告知美華，出去散步時，也會拍一些黃阿姨的照片傳給美華，讓美華能放心地上班，也讓她下班時，回家看到一個有笑容的母親。

我常想，失智最大的惡夢就是記憶慢慢地消失，但這過程中，有人陪伴在身邊，有人不時地喚起他的記憶，讓他在黃昏的餘暉中，還能找到許多自己的片段，在明天黎明來臨時，生活仍會充滿希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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